【楼台】半帘幽梦(上)

过了中饭,明台从赵太太那里回来,小黎正从楼梯上往下走,手臂上挂着件大衣。他认出那是明楼的,也不作声,站在那里等着对方跟自己打招呼。小黎见了他,有些拘谨地一低头,柔声细气地道:“台台,回来啦。”明台伸手从他臂弯里的大衣上捉起一根头发捏在手里,不咸不淡地回道:“今天留下来吃饭伐。”小黎摇摇头。忽然,楼上书房的门一开,明楼一面往外走,两只手一面拢在领口整理扣子,低头看见他们二人,走下来自然而然地把手递到小黎面前。小黎把大衣往上搭了搭,伸出手去给他整理袖口。楼梯的平台处很宽敞,墙面上镶着高大的落地窗,阳光从外面穿透进来,照在小黎那双惯常执笔的细白的手上,很薄的皮肤被照耀得几乎有些透明,空气里灰尘的微粒都仿佛静止了一样;明台无意识地盯着那双手,和明楼宽大的、充满刚健气味的手比起来,就好像一只纤细的白瓷瓶,放在了厚重的古董八宝架上,那么地不堪一握。明台想着明楼向来就是对这样的东西有着兴趣,也是不出所料。

“老梁离婚了。”

明台忽然说。明楼脸上出现一点波动,但很快消失:

“不是感情挺好的么?”

“他太太平常看见他衣服上一根长头发都要一哭二闹三上吊,今天去打牌,一滴眼泪水都没有。最好查查这老小子最近的资产变动。”

“知道了。”

小黎对他们的谈话没有任何好奇的反应,连半句搭话都没有,只是细细致致地帮明楼打理好了两手的袖子。明楼脸上浮起一点笑意,说道:“谢谢。”

说话时,明楼抬起手腕,眼睛望着自己的手表,说不好是在对谁讲话。明台站在低两级的楼梯台阶上,视线正好对准明楼的领带夹,样式简单华贵有些古板,唯独金色中间镶着一颗暗蓝色的宝石。明台伸手把那小物件摘下来,又利落地把自己今天领带上夹着的那个给明楼换上去:

“我喜欢你的这个。”

他没有征得许可,仿佛这样光明正大的索取在他来说才是理所当然。明楼低头看了一眼弟弟那个设计别致前卫、甚至垂下来一根细金链的领带夹子,皱皱眉:

“你们年轻人的款式,不适合我。”

明台没接茬,径自往楼上跑走了。

从三楼的卧室往下看,走向停好在门口的车的明楼已经穿上了刚才挂在小黎臂弯里的衣服。小黎为明楼打开车门,明楼没有急着进去,而是微微俯身凑近他……静谧宽阔的庭院里那一秒钟发生的事,可能谁也不会看见,谁也不会知道,谁也不会说出去。

明楼的车慢慢消失在视野里。

明台在窗前慢慢地坐下来。他再也没有力气把自己扔到床上去了。在这一刻,他忽然困倦得不得了。陪一桌阔太太打了一晚上麻将,最终不过是为了把套出来的一句话告知明楼而已——但这些事情他从来不会拿出来和别人说,别人只当他是家大业大的明氏养出来一个的纨绔公子,学无所成胸无大志,但是怕什么呢,反正有明楼在。这样就好。他想。今天牌局上他有意让了庄家几张牌,一圈下来赵太太眉开眼笑地讲:“还是台台乖,老明养的那个小狐狸精算什么东西哦,看到人都不打招呼的。”他不置可否地笑笑,一旁看牌的李老板的小老婆就摇着檀香扇继续嚼:“就是的,不过那小东西是有本事,撬了汪家大小姐的墙脚,要不是明老板护着,出门还不给撕了哦。台台,你哥真的打算就这样啊?”“就哪样?”明台笑起来的时候,眼睛弯弯的可爱极了,勾人是勾人但一点没有坏心,叫人看着心软。“唉哟,我都忘记了,你刚被抱回来的时候是不是跟明楼拜过堂的呀。”赵太太忽然说道,一边就自己笑个不停。明台一愣。已经很久没有人提起这个话题了。因为明家待他如此地好,从来也没人避讳过他是被抱养回来的事情。二十年前明楼忽然得了危重急病,各路名医束手无策,家里病急乱投医,按着一个半仙的卦找到当年乡下的一户人家,抱回来一个孩子,也不管男女就按着礼数拜了堂,后来明楼的病竟真如那痴头怪脑的老头说的一样痊愈,全家上下自然喜不胜收,将他当救命的宝贝悉心抚养起来。其实他本身也是给生不出儿子的那户人家买来续香火,老夫妻得了钱重新买了孩子又添置了好些家当,高兴也来不及,自然没有再来过问他的道理。至于和哥哥行过一场名义上的礼、是阴阳簿上留过名字的夫妻这件事,别说他那时还太小记不得事,就连当时病怏怏快死过去的明楼都记得不甚明晰,这么多年过去,当然也没人会真当回事,只被当成饭后谈资流传下来而已。

一圈小姐太太们笑得咯咯响,明台低头摆弄手里的麻将牌,他垂下眼睛的样子看起来非常乖巧,声音也温软细糯,是道地的沪上公子:

“有什么办法?哥哥是男的,我也是男的咯,又不能给他养孩子。反正叫他和曼春阿姐离婚的可不是我噢。”

他仿佛无心快语又似乎意有所指,众人也无从揣测,面面相觑,纷纷地拿手帕扇子掩嘴。明台适时地补上一句:“而且他讲了,幸好我不是明小姐,不然谁娶了我,家都要给败光掉。”

“噢哟,瞎讲八讲了。”

女人们给逗得大乐,开开心心地继续摸起牌来。明台也笑着,好像这些事情跟他一点都没有相干。


明楼当然是没有回家吃晚饭。明镜给明台碗里夹了好几筷子菜,不时地望望墙边的座钟。明台看出来她心不在焉,起身给姐姐盛汤:“不要管了,我们吃。”

明镜放下碗筷,神情忽然浮现出一点奇怪的歉疚,柔声说道:“明台啊,你哥哥要那个小……小黎,住到家里来。”

明台握着汤勺的手停了下来。只在一瞬之间,他又被午后的那种疲倦给包裹住,整个身体都变得沉重而空洞。他缓了缓情绪,平静地道:“姐姐还是不喜欢他?”

明镜没有正面回答,仿佛只是在对他察言观色似的,仔细看着他脸上每一缕波澜:“不管怎么讲,总比姓汪的女人好。”

所以说这就是答案了。明台了然。他把一碗汤细致地盛好,放到明镜面前,面上挂起温善的笑容:“我倒挺喜欢他的。”



//TBC.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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